蝉鸣声如沸腾的沸水般喧嚣，震得人耳膜发痛。六月的阳光透过碧纱窗，在青砖地上烙下斑驳的竹影。苏瑶猛地睁开眼，剧烈喘息声在寂静的闺房中回荡，后背的冷汗将月白中衣浸透，黏腻地贴在肌肤上。雕花帐幔轻柔垂落，熟悉的沉香混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——这是母亲特意为她调制的安神香，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刺入心肺。
小姐？外间传来窸窣响动，春桃捧着铜盆掀帘而入，绣着并蒂莲的帘穗扫过鎏金香炉，惊起一缕袅袅青烟。苏瑶瞳孔骤缩，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在眼前炸开：同样绣着并蒂莲的帘帐被鲜血浸透，赵煜亲手折断她指尖时，那帘穗正垂在他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角...
小姐可是魇着了？春桃绞了帕子要给她拭汗，却被突然攥住手腕。苏瑶死死盯着铜镜，菱花镜中映出少女稚嫩的脸庞，眉间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——这是她及笄那日母亲亲手点的，后来被赵煜用金簪生生剜去。
今夕是何年？苏瑶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。
永和二十三年六月初六呀，春桃不解地眨眼，小姐莫不是欢喜傻了？今日可是您十五岁生辰，也是与宁王殿下......
铜镜边缘雕着的喜鹊突然刺痛眼角，苏瑶浑身剧震。是了，永和二十三年六月初六，苏家百年望族倾覆的起始。窗棂外忽然传来喧哗，她赤足扑到窗前，指甲深深掐进紫檀窗框。庭院中十数箱聘礼正被抬进垂花门，系着红绸的箱笼在烈日下泛着血光。
春桃，苏瑶转身时撞翻了妆奁，珍珠玛瑙滚落一地，去请父亲来，就说......她瞥见铜镜旁未动过的早膳，白玉碗中莲子百合羹还冒着热气，就说我突发急症，心口疼得厉害。
待房门闭合，苏瑶踉跄着扑向黄花梨书案。指尖抚过案角那道浅浅刀痕——这是七岁那年偷玩父亲佩剑留下的。泪水砸在宣纸上晕开墨迹，她颤抖着翻开《女诫》，夹层中的密信完好如初。泛黄信纸上北狄可汗亲启六个字刺得双目生疼，这是三日前她在林相书房暗格中找到的，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。
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。那日她将密信交给赵煜时，他眼底闪过的精光；大婚三日后羽林卫包围苏府时，父亲被铁链拖过长阶的闷响；还有冷宫那夜，赵煜捏着她下颌说：瑶儿可知，你递上那封信时，像极了献祭的羔羊。
砰的一声，房门被大力推开。苏怀瑾绛紫官服上还沾着朝露，向来梳得齐整的鬓角散乱着：瑶儿哪里不适？为父这就去请......
话未说完便被女儿撞了满怀。苏瑶将脸埋进父亲胸前蟠纹补子，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气——这是父亲下朝后惯有的味道。前世行刑前，刽子手的刀锋割断这根衣带时，迸出的血染红了整个刑场。
父亲，她抬头时眼中淬着寒冰，林相与北狄往来密信在此。染着丹蔻的指甲点在信尾火漆印上，三日后酉时三刻，北狄使团会扮作商队自西华门入京，随行七十二匹骆驼中......
瑶儿！苏怀瑾猛然捂住她的嘴，官袍袖口金线蟒纹擦过脸颊生疼。他快速扫视四周，压低声音道：此话从何听来？西华门守将乃林相门生，北狄使团入境需经三省......
父亲可记得去岁黄河水患？苏瑶退后半步，指尖划过案上《山河志》，工部拨银八十万两，实际到河工手中不足十万。那些消失的官银，她猛地掀开书页，露出夹层中誊抄的账目，都变成了林相别院里三十尊金身佛像！
苏怀瑾瞳孔骤缩。这些账目他追查半年未果，昨日才在暗桩密报中窥得端倪。女儿久居深闺，如何得知这等机密？
窗外忽起蝉噪，苏瑶望着父亲惊疑不定的神色，知道这把火还不够旺。她突然扯开衣领，露出锁骨下狰狞疤痕——这是前世为护幼弟被乱箭所伤留下的，如今在雪肤映衬下愈发可怖。
三日前女儿夜游，在林相书房外听见......她故意顿住，看着父亲额角迸出青筋，听见他说苏家这颗眼中钉，该拔了。
哐当一声，苏怀瑾佩剑撞上案几。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，多年沙场征战的杀气骤然迸发：林老贼竟敢！剑穗上玉坠应声而裂，碎玉崩落在青砖地上，像极了前世苏瑶被摔碎的凤冠。
父女俩的对话被急促脚步声打断。春桃气喘吁吁跑来：老爷，小姐，宁王殿下的车驾已到府门外！
苏瑶脊背瞬间绷直。透过雕花窗棂望去，朱漆大门外，玄色马车帘角垂着的鎏金螭纹正在阳光下闪烁。那是赵煜最爱的纹样，后来成了他龙袍上的十二章纹之一。
瑶儿且更衣，为父先去应付。苏怀瑾将密信收入袖中，行至门口又回头深深望了女儿一眼。阳光从他背后涌入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，恰好笼罩住苏瑶裙摆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——那是母亲熬了三个月才绣成的嫁衣。
春桃捧着嫁衣过来时，苏瑶正对着妆奁出神。缠枝莲纹妆匣最底层，静静躺着支九凤衔珠钗。凤凰眼睛是用西域血玉镶嵌的，此刻映着窗外的日光，竟渗出几分血色。
小姐，奴婢为您梳惊鸿髻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