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江南闷热得令人窒息，蒸腾的水汽裹着蝉鸣黏在皮肤上。我攥紧真丝旗袍下摆站在苏宅朱漆大门前，汗珠顺着脖颈滑进刺绣立领，在锁骨处凝成冰凉的水滴。丈夫苏明远的手掌覆在我手背上，触感冷得像块寒玉，连掌纹都带着祠堂香灰的颗粒感。
别怕，母亲只是看着严厉。他话音未落，门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我抬头正对上门廊下那双眼睛——我的婆婆林凤英穿着墨绿色真丝旗袍，胸前的翡翠玉佛泛着幽光，她握着半截青花瓷瓶颈部，锋利的裂口正对着我的喉咙。八哥笼在廊柱阴影里突然扑棱翅膀，扯着嗓子嘶喊：戌时到！戌时到！
戌时三刻入门，冲撞白虎煞。林凤英腕间的沉香念珠啪地断开，檀木珠子滚落在我脚边，竟在青石板上烧出焦黑的凹痕，果然是丧门星。
明远揽住我发颤的肩膀：妈，这是您亲自选的吉时啊。
老座钟突然敲响九下，林凤英瞳孔骤然收缩。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门槛，我分明看见她左脚腕缠着浸过鸡血的五色丝线，铜铃在裙底发出细微响动。管家王伯弯腰收拾碎片，白发间露出后颈暗红的符咒刺青，那图案像是蛇群缠绕的八卦盘。
少夫人，净手。他递来的铜盆里漂着艾草，水面倒映着西厢房二楼的雕花木窗。那里有道人影一晃而过，看身形像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年轻女子。我猛地回头，却只看到朱漆廊柱上斑驳的镇宅符，黄纸边缘蜷曲如枯爪。
婚房设在东厢房，龙凤喜烛将拔步床照得通明。明远被叫去祠堂祭祖后，我掀开鸳鸯戏水的锦被，发现红木床板上刻满梵文。指尖抚过凹痕时，木纹渗出暗红黏液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。窗外传来铃铛声，八哥在笼中发出类似婴儿的呜咽。
循着声音来到后院，月光把青砖地照得泛起尸斑似的青白。林凤英正在井边焚香，三根倒插的线香在青铜罗盘周围摆成三角形。罗盘指针疯狂旋转，井绳突然剧烈晃动，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凝成诡异的囍字。我捂住嘴后退半步，踩断了铺在鹅卵石小径上的槐树枝。
看见什么了？阴冷的气息喷在耳后，林凤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。她指尖夹着张黄符，朱砂画的符咒在月光下像淌血的眼睛，苏家媳妇第一夜就犯禁？
井底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，间杂着女子幽咽的哼唱。我浑身发冷，发现自己的倒影在井水中竟穿着月白旗袍。林凤英突然抓住我的左手，翡翠戒指划破掌心。血珠滴在罗盘上，指针猛地指向西北角的阁楼，青铜表面浮现出我扭曲的倒影。
记住这个方向。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进我伤口，从今天起，每天子时去阁楼供香。若是误了时辰...她轻笑一声，井水突然咕嘟咕嘟冒起血泡，浮上来半片龙凤金镯。
回到婚房时已近子时，妆奁匣里凭空多了个鎏金香炉。炉身刻着七窍流血的新娘，炉脚竟是四只婴儿手掌。我抱着香炉往阁楼去，木楼梯在黑暗中吱呀作响，每踏一步都能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推开门的瞬间，数百盏长明灯同时亮起，火苗在穿堂风中纹丝不动。
正中那幅等身画像让我血液凝固——画中人身着月白旗袍，眉眼与我八分相似，唇角却比我多颗朱砂痣。供桌上摆着块灵牌，金漆写着爱女苏明月之位。香炉青烟缭绕中，我瞥见生辰八字：这个死于二十年前的苏家长女，竟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。
画像突然发出布帛撕裂声，画中人左眼淌下黑血。我踉跄后退撞翻供盘，糯米团子滚落在地，里面裹着半截带牙印的指骨。窗外惊雷炸响，闪电照亮阁楼角落——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贴着黄符的陶瓮，瓮口用红绳捆着女人的长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