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窗棂时,苏蘅正对着烛火摩挲那面青铜镜。
镜面映出她泛着青芒的瞳孔,像浸在深潭里的碎玉。
指尖刚触到镜背溯光者见光而生的刻痕,门帘掀起的动静便裹着甜香涌进来——春桃捧着青瓷碗,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。
姨娘特意嘱咐,让蘅儿趁热喝。春桃将碗搁在妆奁上,青瓷与红木相碰的轻响里,苏蘅突然皱起眉。
那甜香里裹着丝若有若无的苦,像极了前世坠崖时,喉间漫开的腥甜——那时她被赐了鹤顶红,药汁入喉前也是这股苦杏仁味。
这青花缠枝...春桃的声音突然顿住,她盯着碗底蜿蜒的纹路,倒像极了五娘陪嫁匣里那只梅瓶。
苏蘅的指尖在镜面上掐出月牙印。
五夫人的陪嫁匣早被崔姨娘以清理旧物为由收走,春桃这话像根细针,戳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。
她抬眼时已带了三分怯意:春妈妈,我闻不得这青瓷的味...劳烦去佛堂取盏白瓷碗来?
春桃应了声,转身时衣摆扫过妆奁角。
苏蘅等门帘彻底落定,立刻掀开妆奁最下层的夹层。
半截冷香灰静静躺在丝绸帕上,是今晨谢砚整理书房时,袖中滑落的——他当时弯腰去捡,发尾扫过她手背,轻声说这香灰倒比银针干净。
她默念着前世碎片里的口诀,寒香灰遇毒则凝,色如墨染,将香灰撒入汤中。
灰白粉末刚触到热汤,便腾起一缕暗雾,汤面浮起墨色絮状物,像团扯不开的蛛网。
啪!
苏蘅踉跄着扶住桌角,青瓷碗应声砸向地面。
滚烫汤汁溅上裙裾时,她却盯着碎瓷片笑——碗底裂纹里渗出的黑水,正顺着青砖缝隙往桌脚爬。
怎么回事?
崔姨娘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。
苏蘅抬头,正撞进她淬了冰的眼神里。
崔姨娘腕间金镯叮当响着,指尖掐着帕子,却在看见满地碎瓷时顿了顿,眉梢挑起半分:五丫头这是
姨娘。苏蘅跪下来捡瓷片,指尖被锋利的瓷茬划破也不躲,方才端碗时就觉着手沉,原是碗裂了纹...汤里渗着黑水,蘅儿怕...她吸了吸鼻子,眼泪啪嗒砸在碎瓷上,怕辜负姨娘的心意。
崔姨娘的指甲深深掐进帕子里。
她望着地上墨色的汤渍,喉结动了动,突然蹲下来抓住苏蘅的手腕:烫着没?
快让张妈妈看看...话没说完,却见苏蘅袖中滑出半片香灰包,墨色絮状物黏在布角,像团化不开的霉。
姨娘!廊下突然传来小蝶的声音,老夫人问五姑娘可安好...
崔姨娘猛地松手,金镯在苏蘅腕上刮出红痕。
她站起身时,鬓边珠花乱颤,笑着拍了拍苏蘅的肩:原是碗的问题,改日让厨房换套新的。转身时却撞翻了妆奁旁的茶盏,瓷片落在铜镜上,发出闷响。
苏蘅望着她仓促的背影,袖中铜镜突然发烫。
镜面上映出廊下阴影里的谢砚,他指尖的竹简迸出火星,照亮了他紧抿的唇——那火星落在地上,正好烧着崔姨娘方才踩过的香灰,腾起一缕青烟,又很快灭了。
春桃捧着白瓷碗回来时,地上的碎瓷已被收拾干净。
苏蘅接过碗,望着碗里澄清的月光,突然攥紧了镜背的刻痕。
前世濒死时,她也是这样攥着母亲的手,听她说光会来的——可如今这光,怕是要她自己挣了。
夜漏三更,苏蘅合眼时,铜镜在枕下轻轻震颤。
她听见窗外有脚步声掠过,是李婶的竹杖声,咔嗒咔嗒往厨房去了。
晨光微熹时,李婶端着新熬的鸡汤跨进五房门槛。
瓦罐里飘着红枣香,她眼角的皱纹堆成笑:姑娘尝尝,今儿的鸡选得肥。可苏蘅望着她袖中露出的半片青瓷,突然想起昨夜崔姨娘鬓边晃动的珠花——那珠子的颜色,和厨房案头那罐鹤顶红,倒有几分像。